三国

曹操墓·翡翠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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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曹操墓发掘的时候,曾经聊过两句。后来看新闻,说曹操墓入选 09 年考古十代发现,似已成盖棺定论,所以也没再关注这件事情,刚才在人民网看新闻,发现一则关于曹操墓出土翡翠珠的报道,觉得有些问题。

关心古董玉器的人都知道,现在意义上的翡翠(aka,硬玉)在中国流行是十八世纪后期的事情,原因有二:其一是因为宝石级的硬玉只有缅甸才有,史书上记载缅甸向中央政府第一次进贡翡翠(硬玉)是在1784年(四次中缅战争结束之后,缅甸根据中缅和约入贡),这也是李约瑟认为18世纪前中国并不知道硬玉的证据,虽然在此之前翡翠可能已经输入中国,譬如徐霞客游记里提到的滇西的翠生石,但是只限于云南一带,并未在全国流行,并且时间的上限也不可能推至三国时期;其二是硬玉硬度大,容易断裂,非常难加工打磨,所以只在近代工艺技术比较发达以后翡翠工艺才有所发展,因此传世翡翠精品很少。

中国古籍中虽自先秦就不断提及作为装饰使用的“翡翠”,但是绝大多数情况下——特别是在宋代以前——这指的都是翠鸟的羽毛而非一种玉石,差不多从宋代起,翡翠开始用来借指玉石,但是也只是像翠鸟一样绿色的软玉(也就是中国传统意义上的玉石),因为那时硬玉并未大量输入中国,真正翡翠专指缅甸产硬玉,是清乾隆以后的事情了。

再看曹操墓里提到的这枚“翡翠珠”,专家说是无色的玻璃种翡翠,因为它不是绿色的,所以按专家的意思它肯定是现代意义上的硬玉翡翠了,那么问题就来了,曹操墓里从哪里来的打磨得如此光洁的硬玉翡翠?并且魏晋墓葬里什么时候有过出土硬玉翡翠的先例?难道真的有人穿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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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说曹操墓

凑热闹说说最近新闻上提到的曹操墓。先澄清几个误解。首先,曹操没有疑冢,他的陵墓在他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是很明确的,并且他的陵墓曾经有地面建筑。虽然《三国志》上提到曹操的《终令》:“其规西门豹祠西原上为寿陵,因高为基,不封不树。” 但是根据《晋书·礼志》:“魏武葬高陵,有司依汉立陵上祭殿。”也就是说曹操下葬之后,陵墓上仍然像汉代帝陵一样,修建了园邑寝殿。直到黄初三年,魏文帝曹丕才又改变决定,毁掉了曹操陵墓上的建筑,他的诏书里说:

“先帝躬履节俭,遗诏省约。子以述父为孝,臣以系事为忠。古不墓祭,皆设于庙。高陵上殿皆毁坏,车马还厩,衣服藏府,以从先帝俭德之志。”(《晋书·礼志》)

虽然建筑毁掉了,但是陵园应该还存在,曹操并没有留下诏书让人隐藏自己的陵园,相反的,按照《文选》转引的《邺都故事》:

“魏武帝遗命诸子曰:‘吾死之后,葬於邺中西岗上,与西门豹祠相近,无藏金玉珠宝。馀香可分诸夫人,不命祭吾。妾与伎人,皆著铜雀台,台上施六尺床,下繐帐,朝晡上酒脯粻糒之属。每月朝十五,辄向帐前作伎。汝等时登台,望吾西陵墓田’”

曹操的陵园墓田在铜雀台上是可以看到的,也是因为这段故事,后人才有不少吟咏西陵(魏武帝高陵的别称)的诗句,譬如小谢的《铜雀台》。(不过估计会让曹操郁闷的是,后来苏小小的墓也被称为西陵,并且因为李贺,罗隐等人的诗,名气甚至大过了曹操的西陵。)

所以魏晋间,曹操的陵墓没有什么秘密可言,虽然陵墓上的建筑被魏文帝毁掉了,但是大致方位不会错,应该是在邺城以西。也是因此,新闻中提到多次的后赵大仆卿驸马都尉勃海赵安县鲁潜的墓志中才会明确提及魏武帝陵寝的位置,所以魏武帝陵墓大致的方位一直都是确定的,只是后来陵园荒芜,具体的位置才变得不为人知。

但是此处发现真的就是曹操墓么?

(以下是不负责任的猜测)

至少俺觉得有几处疑问。首先,这处陵墓的规模并不是很大,墓室的大小按照新闻上给出的数据和俺爹他们厂里施工挖出来的“曹魏正始八年墓”的规格相差不大(比如陵墓的长度都是三十多米,远远小于东汉的帝陵),正始八年墓肯定只是王公贵族级别的陵墓,难道魏武帝陵只和正始八年墓是一个级别?特别是他死后,陵墓的建筑并没有遵循他的遗愿,而是按照汉制修筑了园邑寝殿,很难想象地面的园寝只对应这样一座不甚宏大的地宫。并且魏武帝死时,东汉厚葬的风俗应该还很流行(汉天子即位,天下三分之一的贡赋充山陵),甚至到了魏文帝临死的时候,仍然担心子孙违背自己的遗愿厚葬自己而发毒誓:

“若违今诏,妄有所变改造施,吾为戮尸地下,戮而重戮,死而重死。臣子为蔑死君父,不忠不孝,使死者有知,将不福汝。”

魏文帝在黄初三年才毁魏武帝的寝殿,可见魏武帝下葬之时,丧葬的礼仪恐怕他无法太多的干预,估计他也是因为担心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所以才说上面那段狠话。由此看来,新闻中所说的曹操墓在规制方面可能略显小了一些。

除此以外,高陵应该是卞太后和魏武帝的合葬陵,为何陵中出土的尸骨是一男二女?曹操对于诸夫人以及妾与伎人,并没有殉葬的遗诏(按照上文的记录,曹操对于诸夫人以及妾伎的安排还是很浪漫的)。

另外,曹操在《终令》中提及:

“周礼冢人掌公墓之地,凡诸侯居左右以前,卿大夫居后,汉制亦谓之陪陵。其公卿大臣列将有功者,宜陪寿陵,其广为兆域,使足相容。”

也就是说曹操是希望公卿大臣列将有功者死了之后陪陵,所以以现在有限的出土文字,也不能完全排除这是一座后来陪附的有功的大臣或者武将贵族的陵墓。刀和戟不过是曹操赏赐给墓主的 —— 当然这也只是证据不足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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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说臧霸

好久没有和人侃过三国了,因为一个问题,聊了聊臧霸,转到自己的 blog 里来,其实从 decision science 的角度看,这是一件挺有趣的事情。

臧霸在群英荟萃的三国初年,算不上什么著名的人物,但是他的待遇却不低,不仅和陈群、钟繇、徐晃、张辽等一群文臣武将一起配享太庙,并且就分封而言,他所领的封户有三千五百户,比曹真、徐晃、张辽等人都高,所以就有一个问题:臧霸何德何能居此高位?

以我的看法,优待臧霸大概只是为了安抚青、徐州兵(也就是青、徐二州投降的黄巾)的 signal。

臧霸手下有徐州兵,和曹操当年收编的青州兵类似,是被击破的黄巾(青州兵是青州黄巾,徐州兵是徐州黄巾):

“黄巾起,霸从陶谦击破之,拜骑都尉。遂收兵於徐州,与孙观、吴敦、尹礼等并聚众,霸为帅,屯於开阳。”

青州兵与徐州兵都是父子相继的世兵,长期保持着独立的编制,建安二十四年,臧霸“遣别军在洛”,二十五年正月,曹操死,“霸所部及青州兵,以为天下将乱,皆鸣鼓擅去。” 臧霸手下这支军队到了建安末年仍与青州兵类似,并且敢擅自离去,而且他们擅自离去后,曹魏不敢禁止之,也不敢讨之,而是不得不抚之,足见他们的力量还是不
小(另外一个例子,张绣叛乱的时候,青州兵还敢抢曹操败兵的财物,于禁讨青州兵,青州兵反而去曹操那里申诉,并且曹操也没有追究他们的责任);当然,这并不是说曹魏一定打不过青、徐州兵,而是没有这个必要去讨伐,特别是在三国鼎立的时候;

而臧霸控制着这样一只与青州兵类似的军队,自然地位要高一些了,不是因为曹魏惧怕臧霸这个人,而是投鼠忌器,如果不优待臧霸(尽管他很饭桶),则徐州兵军心不稳,徐州兵如果不稳,恐怕青州兵也会乱,这样一来,恐怕青徐二州就乱了,所以从这种意义上讲,臧霸所处优位本身也是一个 signal,用于表示曹魏对于黄巾降卒的 commitment。 所以,即便臧霸是个蠢材,曹魏也一样要给他高官厚禄,但是臧霸也不是那么蠢,因为这样处境是十分微妙的,一方面曹魏需要他来显示对于黄巾降卒的态度;另一方面曹魏也会担心他在降卒中的影响会对曹魏产生不稳定的因素,所以臧霸在曹操时“因求遣子弟及诸将父兄家属诣邺”,把家人作为人质安放在邺城,以求达到互信。

不过臧霸手下徐州兵在曹操死后擅自离开的事件,还是给刚即位的曹丕很大的影响,在此之后,臧霸又不合时宜的说出了:”若假霸步骑万人,必能横行江表“ 这样不动脑子的话,所以最后曹丕假意东巡,趁臧霸来朝之夺了他的兵权,于是局面又回到了最初的稳定状态,臧霸因为青徐二军的缘故仍然受到优待,而他也不必担心再遭到朝廷的猜忌,所以幸福的安享晚年,并在魏明帝即位的时候继续得到礼遇 —— 呵呵,这就是中国古代所谓君君臣臣的典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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割席·应怜·华子鱼

华歆的恶名大概是从管宁割席开始的,两人锄地,见地有片金,管宁挥锄与瓦石不异而华歆好奇的捡起来看了一下,然后又扔掉了;两人读书,有乘轩冕过门者,管宁读书如故而华歆出门看了热闹,然后管宁就把席子割了,对华歆说:““子非吾友也。”其实华歆也没有贪那片金而是丢掉了,也不过是见了热闹瞅了两眼,这只是一切有好奇心的人的正常反应吧,但是管宁就因为这些琐事,割了席子成就了自己的名声,倒是觉得他有些造作。

于是,对比着圣洁高大的管宁,华歆就成为古典小说里肮脏龌龊的反派了,《三国演义》里他推荐华佗给曹操,导致华佗被杀;他离间曹丕曹植兄弟感情,劝说曹丕除掉曹植,逼曹植七步成诗;更被人咒骂的是他逼迫汉献帝禅位给曹丕,甚至扯住献帝龙袍威胁这位可怜的天子 —— 当然,这一切都是罗贯中凭空编造出来的,特别是最后一件禅位的事情,实际情况正好相反,华歆因为献帝被迫禅位而有悲凉之色,被曹丕看到了,心中不快并因此没有给华歆进爵。

其实不仅仅是小说,在正经的史论里,也有人很看不惯华歆,譬如孙盛。《三国志》里说:华歆向来节省,得到的俸禄赏赐都分给了亲戚故人,家中无担石之储。皇帝赏赐给公卿大臣的没入官府的奴婢,也只有华歆把她们都放出去嫁了人。这些本来都是好事,可是让孙盛一来评论:“闻庆赏威刑,必宗於主,权宜宥怒,出自人君。子路私馈,仲尼毁其食器;田氏盗施,春秋著以为讥。斯褒贬之成言,已然之显义也。”直把华歆的善行比作“子路私馈”、“田氏盗施”,呵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更值得玩味的是《晋书·孙盛传》上的一段记录:“[孙胜]以功进封吴昌县侯,出补长沙太守。以家贫,颇营资货,部从事至郡察知之,服其高名而不劾之。” 呵呵,两相对照,不禁乐而开笑,孙盛自己脏私锒籍,却讥讽节俭的华歆是沽名钓誉,不体恤人君,看来廉洁才是辜负天下:)

当然孙盛也有不少优点,譬如他撰写的《晋阳秋》,词直而理正,当世之人咸称之为良史,特别是他不畏桓温的权势,直书桓温枋头之败,颇有董狐遗风。但是也许正是因为他以“道德”为榜样,所以他的笔下,很多人都被无端嘲讽,想起了下面一则故事:

刘备围成都,刘璋的手下蜀郡太守许靖想逾城来降,但是被发现了,没有成功,刘璋降后,刘备因为这件事打心里瞧不起许靖的为人,所以不愿重用他,这时法正进言,说尽管许靖有名无实,但是浮名播流四海,对他不礼,可能会被天下人怀疑刘备不礼遇贤士,所以应该向燕昭王重用郭隗一样厚待许靖。刘备听从了法正的劝告。于是孙盛就不满了,大谈“封墓式闾”(这个典故出自《尚书》,“释箕子囚﹐封比干墓﹐式商容闾。”),先王如何,明主如何,满嘴高义。结果连裴松之都忍不住品论说:“法正以靖方隗,未为不当,而盛以封墓式闾为难,何其迂哉!”

不管怎样,大约是因为华歆不如管宁高洁,又身为汉臣却做了魏国的三公(不过细数那时的文臣武将,有几个从一而终的?所以裴松之说,如果以对汉室的忠诚为道德标准,那么荀爽、陈纪这样的人也都应该摈弃於世了。),所以孙盛觉得他不够“道德”,因此出言讥讽。不仅如此,可能华歆平时为人,也有不合这些“道德”的地方,譬如《裴注三国志》里提到的一个故事:

避西京之乱,[华歆]与同志郑泰等六七人,间步出武关。道遇一丈夫独行,愿得俱,皆哀欲许之。歆独曰:“不可。今已在危险之中,祸福患害,义犹一也。无故受人,不知其义。既以受之,若有进退,可中弃乎!”众不忍,卒与俱行。此丈夫中道堕井,皆欲弃之。歆曰:“已与俱矣,弃之不义。”

《世说新语》里有一个类似的故事:

华歆、王朗俱乘船避难,有一人欲依附,歆辄难之。朗曰:“幸尚宽,何为不可?”后贼追至,王欲舍所携人。歆曰:“本所以疑,正为此耳。 既已纳其自托宁可以急相弃邪?”遂携拯如初。世以此定华、王之优劣。

呵呵,口头的圣人容易做(譬如一开始就答应求助的人),行动上的君子难做(譬如遭遇事故后仍不舍弃那个求助的人),做到表里如一,不矫揉造作,很难;也许就是因为华歆是一个老实人,不愿作管宁或者王朗式的“show”,所以才不幸成为虚构的反面人物吧! 历史真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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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的笑

原来写过一篇《大笑的曹操》,不是正史,《演义》上的一段故事,王允与众官员因董卓擅权而掩面大哭,唯独曹操哈哈大笑,直问公卿是否能哭死董卓,此处之笑,倒是显出曹操的率直与乐观。不过曹操毕竟不是大侠或者武功高手,自然也不会潇洒(或者愚钝)到以献刀为名去刺杀董卓,而王允这样的硬骨头,也未必会大哭出来。

中午伏在办公室的桌子上啃 sub 的时候,信手翻开了一段《通鉴》佐餐,恰巧又看到了一处曹操的笑。背景是这样的,何进要诛杀宦官,因为太后不同意而犹豫再三,于是袁绍出主意,让何进召集四方的引兵入京,胁迫太后,何进表示赞同。陈琳却以为不可行,进谏说诛杀宦官对于何进来说不过小事一桩,如果召外兵入京,就是 “倒持干戈,授人以柄,功必不成,只为乱阶耳”了。接下来,曹操就出场了:

典军校尉曹操闻而曰:“宦者之官,古今宜有,但世主不当假之权宠,使至于此。既治其罪,当诛元恶,一狱吏足矣,何至纷纷召外兵乎!欲尽诛之,事必宣露,吾见其败也。”

这里“笑”字用的确实妙,或者“笑”字本就是写实,曹操听到这样的计策后第一反应果真就是笑了。不管怎样,这一笑着实耐人寻味:如果曹操是“闻而曰”,这就是一个比较典型的不得志的忠臣形象了;如果是“闻而曰”,则是地道的乱臣了。而曹操的反映却是“笑”——笑里隐藏了踌躇满志,这倒正合了许劭那句“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的判语。

其实印象里曹操挺喜欢笑的,不管是在《演义》中,还是在正史里。大约也是因此,《演义》在华容道上才故意戏谑曹操,曹操大笑三次,却引来三次险厄,最终若不是关云长的私义,曹操几乎性命不保;不过《三国志》里,华容道上,曹操确实笑了,笑的是刘备得计少晚,没有及时放火,放走了战败的曹军。

曹操另外几处著名的大笑,譬如听到了许劭给他的判语;譬如听说袁绍要谋立刘虞,不过最喜欢的还是他在被马超大败之后:

诸将见军败,不知公所在,皆惶惧,至见,乃悲喜,或流涕。公大笑曰:“今日几为小贼所困乎!”

败军之后还能大笑,曹操就是曹操,可以与刘备的大哭相媲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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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说正史中的诸葛亮(1):三顾茅庐

刚看到的一篇文章,质疑诸葛亮的,从好几个方面说的,原文太长,不能一次评述,所以分作几次,先说说三顾茅庐。原文提到:

三顾茅庐的故事大家都知道的,可是《魏略》和《九州春秋》上记载的诸葛亮主动求见刘备的故事,知道的人却很少了。书上说:"是时曹公方定河北,亮知荆州次当受敌,而刘表性缓,不晓军事。亮乃北行见备,备与亮非旧,又以其年少,以诸生意待之……"

呵呵,这只能说原文作者不厚道了,《魏略》今已失传,这段肯定是从裴松之注释的《三国志》上看来的,国学网站上有一个不错的版本,蓝字是原文,红字是裴注。关于这个记载裴松之其实已经解释的很清楚了:"臣松之以为亮表云'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於草庐之中,谘臣以当世之事",则非亮先诣备,明矣。'" 但是裴松之的这句评语却被原文的作者略去了。诸葛亮的《出师表》(也被称为《前出师表》)中提及了三顾茅庐一事,如果真无此事,以诸葛亮的为人,又怎敢生造,又怎能被后世传颂?"三顾"一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后世的史书也不断援引此事,并以为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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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国的人口与战争动员

接着上个话题:长平之战赵国究竟能不能动员45万的军队?与后来的战争比(譬如赤壁之战),这个数字似乎过大了一些。但是如果仔细比较一下战国与三国时的兵役制度,就军队的动员能力而言,战国时期诸侯各国显然动员能力更强,因为战国后期各国普遍的使用的是征兵制(兼行募兵制);而三国时期开始以募兵制为主,但是后来因为募兵困难,改为世兵制。正是兵役制度上差异导致了不同时期国家可以动员使用的军队数目的不同。

战国时的征兵制比较类似1793年的法国或是1813年普鲁士的普遍征兵制(也就是义务兵役制)。1813年普鲁士的征兵制规定,所有20-40岁的公民必须在常备军中服役三年,然后转为后备军,并随时准备应召参战(比较近期的譬如第一次海湾战争的伊拉克,也是按照年龄强行征集国民入伍的)。而战国时各个的征兵制与此非常的类似,譬如秦国,17岁的男子必须向政府登记(称作"傅籍"或是"傅")然后随时准备应征参战,直到60岁才能免征;《复活的军团》中援引《睡虎地秦简》中的一个例子,墓主17岁傅籍,第二年就被应招参战,战争结束后回到老家,后来又有战事时再次被召集参战。在这种制度下,国家的战争动员能力是惊人的,一旦有大的战事爆发,一个国家绝大部分地区的17至60岁的男丁可能都会应招入伍,参加战斗。有的时候甚至会扩大这个年龄的范围,譬如长平之战,秦国发河内十五岁以上的男丁"悉诣长平,遮绝赵救及粮食。"有的学者认为这似乎说明在那个时候男子15岁就已经傅籍了,不然无法在短时间内大规模征调。同样的,在秦国坑杀赵国降卒的时候,曾"遣其小者二百四十人归赵",说明赵国军队里也有年幼入伍参战的。所以以战国时的兵役制度,战争动员能力是非常强的。

秦统一后,仍然继续了这种征兵制度,两汉继承了秦制。西汉时的动员能力其实也很强,譬如镇压七国之乱的时候中央召集的军队(特别是考虑到当时处在中央管辖下的郡县的数目),而吴国一国也轻易的征集了20多万的军队。西汉征匈奴时军队的数目并不是特别的大,那主要是受到马匹以及给养的限制,与在内地作战时的情况不同(譬如几次重大的胜利都是以奇袭为主的,并非阵地战)。另外秦汉的征兵制与后来法国、普鲁士的制度更为相像。男子20岁向官府登记,23岁起服兵役两年,一年在本郡县服役,第二年卫戍京师或是边郡,两年以后转为后备兵,随时准备应招入伍,直到56岁免役。

但是征兵制必须有比较严格的户籍制度为之提供保障。东汉中后期政治废弛,又加之土地兼并严重,导致脱籍现象严重,流民四起。虽然好几个皇帝想尽各种办法鼓励流民入籍,但是终东汉一朝,流民问题也没有解决,并且愈演愈烈,到了东汉末年,流民的数目越来越大,由于流民不入户籍,征兵制度逐渐废弛。所以当有大量流民参与的黄巾军起义爆发时,为了镇压起义,朝廷与地方军阀不得不实行募兵制,也就是常说的招兵买马。所以一般的地方军阀都必须要有当地财阀的支持,譬如曹操;而得不到大量"政治献金"的potential的军阀就会混得很不济,譬如刘备:)虽然也杂行一些其他的兵役制度,但是在三国的初期募兵制是最主要的。但是后来因为征战频繁,人口减少,募兵变得困难起来,各个割据势力为了保证兵源,开始实行世兵制,也就是一部分人世代为兵,服兵役成了这部分人的特定义务,他们被称为"士家"或者是"兵户",他们集中居住在一起,拥有自己特殊的户籍(与普通的民籍不同),子子孙孙世世代代都必须为兵,甚至还不能与民籍通婚,社会地位也低于普通的民户。也正是因为如此,三国时期各个割据势力的战争动员能力有限,前期主要是受财力的限制;后期受兵户数目的限制,所以无法与战国时期普遍的征兵制相比。

总的来说,战国与秦汉时的兵役制度还是非常amazing的。虽然古希腊与古罗马也有恩格斯所称的"军民制度",但是他们的征兵制度仅限于自由民以及贵族,与中国商周时期的征兵制度相似,并非全民普遍的兵役制度。在民族主义(Nationalism)出现以前,战国秦汉这样的普遍义务兵役制度在西方看来是无法想象的。西方真正的义务兵役制起源于1793年的法国,通常被作为民族主义兴起的一个标志。可能也是因为如此,在美国拍的《花木兰》中,皇帝召集军队的方式颇有些拿破仑革命时征兵的色彩。

另一个与三国兵户制度比较相似的是俄国的哥萨克人。但是哥萨克的社会地位显然要比兵户高得多。哥萨克人为俄国提供骑兵,但是可以免交捐税。常在一起聊天的一个俄国教授说,当年他外祖父(哥萨克人)正和家里人在苹果树下吃饭,突然有传令兵骑着瘦马到村子里大喊:"战争!战争!"他外祖父随即站起来抹一抹嘴就回家准备马匹与武器,当晚就从军出发了,参加的是俄国内战。内战结束后被苏维埃政府在劳改营里关了1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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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汉与清朝的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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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和别人聊起清朝其实是亡在曾国藩的手里,今天重新想起这个话题,觉得其实东汉的灭亡和清朝非常的相似。从直接的角度看,东汉似乎亡于南方诸候的割据,与北方内部权臣(曹氏)的威逼,就像清朝亡于南方各省的独立,与北方朝中重臣(袁世凯)的强压一样;再进一步,或者说东汉亡于黄巾军起义,清朝亡于太平天国。但是在根本上,这两种说法都不够准确。前者只是表面原因,并不深入;后者对于旧王朝的覆灭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是并不直接。真正重要的,是两个王朝在面临大危机(大规模的农民起义)时的政策选择,这是一个非常关键的节点,就像历史制度主义(historical institutionalism )天天挂在嘴边的 crucial juncture或是critical point一样,这一政策的选择决定了日后事态发展的方向,并使之不能够再轻易的改变 (在套用一下jargon,是Path Depedency)。由此看来,东汉实亡于刘焉,清朝实亡于曾国藩。

任何一个问题都可能会有多个解,历史社会政治问题更是如此。面对四起的农民起义,刘焉与曾国藩分别说服了皇帝使用他们提供的"解",虽然医好了一时之疾,但终于还是把旧王朝送进了坟墓。古代的朝廷一如今日的世界各国政府,向来有两大问题,一是文官政府与军队的关系;二是中央与地方的关系。文官与军队的关系,就像前说过的军队的悖论一样,军队过于弱小,则无法抵御外敌平息内乱;军队过于强大,则对文官政府的统治是一个威胁;中央与地方的关系,也类似这个悖论,地方的权力过小,一旦乱起,地方无法平息,反而有利于祸乱的蔓延;地方的权力过大,又会造成分裂。

每个朝代的初期,百废待兴,万事草创,自然会仔细考虑这些问题。譬如为了防止分裂,秦时实行郡县制,国家划分为四十个郡,每个郡的面积都不是很大,所以没有分裂的危险;但是陈胜吴广起义军兴,很快就把各个郡县逐个击破,因为每个郡县可以调动的资源有限,不足以独自抵御起义军。西汉初年,似乎吸取了教训,分封了一些比较大的诸侯王,他们掌握着地方的军权与治权。这些诸侯王不能说一点用处没有,因为他们毕竟使吕氏势力有所顾忌,并在廷臣推翻了吕氏势力后确保了刘家天下的继续,但是不久就有了七国之乱。戡乱之后便是削弱诸侯国,悉收诸侯支郡,剥夺治权,推行推恩令,重新回到了秦初的构想,通过细分天下来保证地方对于中央的从属,保证统一。但是汉时毕竟已非秦时,细分下来全国有一百多个郡国,都由中央直接管理,实在不便,所以汉武帝又分天下为十三州刺史部以及司隶校尉部共十四部,以督察郡国事务。刺史这个称谓也来源于此。同时,中央也考虑到了权力的平衡,虽然部刺史管辖的区域较大,但是权力较小,仅限于督察,所以刺史之秩不过六百石,而地方的郡守、诸侯国的相都是两千石的职务,这就是史书上常提到的"以卑临尊",相互制约。总的来说这个制度还是不错的。

东汉继承了这个制度。但是由于中央也并非铁板一块,中央之内还有皇帝与大臣之间的权力之争。人们对于经验的学习往往短视,就像西汉盯着秦亡学经验一样,东汉光武帝刘秀就把西汉的灭亡作为教材,于是他架空了"三公",因为王莽就是凭着大司马的身份逐步篡权的。"三公"无实权,相应的权力被几个部门分享,州刺史的权力因此也比西汉增强,但是总的来说还是较弱,不会危及统一。到了汉末,黄巾军起,危机四伏。朝廷本有能力采取别的方法扑灭黄巾军,但是太常刘焉(刘璋的老爸)出了一个主意,让重臣出任刺史(改称为州牧),来"镇安方夏"。刘焉有自己的考虑,因为朝中宦官外戚权重,作为王室成员,他想避祸一隅,所以出了这样计策,虽然可能有助于平乱,但同时也是为了保全自己。汉灵帝允许了。于是彻底破坏了汉朝的中央与地方的平衡关系,州部由原来的监察区逐步变为行政区,州牧从此掌握了地方的军政大权,成为一方诸侯,并各自拥兵自重,于是天下分裂,纷纷扰扰几百年。

清朝的灭亡也是类似。清朝本来也有一套不错的制度,很好的处理的与军队以及地方的关系。譬如清朝的军队,中央通过掌管兵权的兵部与掌管军饷的户部控制军队,将军由中央铨选调补,平时不掌管军队。还有中央与地方的关系,总督或巡抚下设有承宣布政司和提刑按察司,掌管民政财政与司法刑狱,并听命于六部。总督与巡抚虽然管辖的区域很大(一个或是几个行省),但是实际权力较小,主要起到监督的作用(类似东汉的部刺史)。但是为了镇压太平军,曾国藩彻底毁了这套制度。在军队上,兵权与军饷都归于主帅控制,所谓的"兵为将有",军队听令于将军而不是中央的文官政府;在地方上,总督与巡抚的权力增大,两司成为督抚的属官,又是汉末诸侯林立的样子。

也正是东汉与清朝都失去了对于军队与地方的有效管辖,才会最终出现分裂,出现权臣逼宫的现象。而旧制度的坍塌,在汉与刘焉,在清与曾国藩,都有着莫大的关系。他们都是创造性毁灭的始作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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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志 11》下周上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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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nGuo 11 呵呵,等了许久,《三国志 11》终于要上市了。作为《三国志》系列的铁杆粉丝,这个游戏玩了也有十来年了,从《三国志 1》开始,还包括《孔明传》和《曹操传》。现在还在玩《三国志 10》,已经玩成了一种研究,我目前的研究是:如果所有的武将都老死还统一不了,结局会是怎样。于是我率领一干人等占了宛、新野两座城池,互成犄角之势,以抗拒统一,现在已经坚持到了公元280年左右,不过早已是宿将凋零,也不乏80几岁的耄耋老将。虽然曹魏屡次攻伐,但是凭借着元戎弩兵与井栏这两件《三国志 10》中的"核武器",不管曹军来多少,只叫它 "无边箭矢萧萧下,不尽尸首滚滚来":)之所以选新野与宛两座城是因为新野可以造井栏,宛可以训练元戎弩兵。并且宛是座大城,兵员丰富。再加之弩兵作战,伤亡很小,所以得以坚守至今,其间不断见到曹魏大将病死的消息;而我这边并不用担心,因为我业已娶妻生女。按照《三国志》的惯例,如果老主公挂掉,子女是可以继承,继续玩下去的,所以拼上一百几十年的时间,也要测试个结果出来。闲话少说,这《三国志 11》本月17日就可以推出,希望第一时间可以down到以解心急。这次改动还是挺大的,地图全改为水墨3D,很好的展现了山川丘壑,名关险隘。另外整个操作系统也作了更改,希望不要再出现《三国志 10》那样的超级武器。在光荣的网站上可以看到最新的信息与截图,这里有它的开场动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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