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民族

越共,越国与蒙文通的绝笔

早上起床读 bloglines 订阅的 BBC 中文新闻,有一条关于越南的,越共抓了一个神父,点开阅读全文,发现左边有一个越共的电子报的链接,顺手点进去看一眼,是中文版的,另外有英文版和越南语版。电子报的头条新闻:“国会讨论《化工原料法》草案并赞成雄王始祖忌日为劳动者和国家公务员的定期假日”。呵呵,两件不搭边的事儿居然能扯在一起写成一篇稿子,挺好玩的。不过看到这个“雄王始祖”,倒是想起五六十年代的关于越南历史的一桩公案来。

雄王何许人也?根据越南的史书(《大越史记全书外纪》)上记载,他是炎帝神农氏的后人。而这个炎帝就是咱们那个炎帝。为什么要找炎帝呢?因为咱们的《史记》上记载的最早的帝王就是炎帝了,《五帝本纪》虽然自黄帝开始,但是提到了黄帝之所以用干戈,以征不享,是因为神农氏世衰,所以炎帝神农氏基本是《史记》上记载的最早的帝王了。越南自己的史书成书都非常的晚,最早的一部书成于元代。在仿照中国史书的编纂过程中,就拉上炎帝了。这和历史上的北方少数民族和黄帝认亲差不多。

但是炎帝居于中国,如何就到了南方呢?按照越南的史书,炎帝的三世孙叫做帝明,他生了个儿子叫做帝宜(当然帝字应该世后来加的),然后他又到南方巡游,在五岭,娶了当地的一位女子,又生了个男孩。据越南史书说,这个男孩“圣智聪明”,帝明很喜欢他,准备传位给他,让他统治华夏。但是这个男孩又非常的懂得礼仪,一定要把帝位让给他的兄长帝宜。所以最终帝明决定立帝宜为嗣统治北方,也就华夏;而封那个男孩为泾阳王,统治南方。当然这个南方也不能太南,不然不现实,所以泾阳王统治的区域大致就在长江流域,洞庭一带。泾阳王娶了一个叫做神龙的洞庭女子,生了貉龙君,貉龙君又生了一百个儿子,就是“百越”的始祖,而这一个百儿子中的长子就是“雄王”,他继承了貉龙君的王位,建立了“文朗国”。于是这个“雄王”就被推为越南的始祖。(呵呵,还好没有把始祖追认到炎帝,不然就炎黄子孙了。)

这些都是越南史书中的神话部分,但是1955年的时候,越南出版了一部陶维英写的《越南古代史》,并与1959年翻译成中文。这部书写于越南的抗战时期,大凡民族独立时期的史书往往为了鼓舞士气促进民族自豪感都会有些过于夸张的地方(当然这个规律似乎不适用于韩国),这本书也不例外。但是1957年重印的时候,此书仍然坚持原来的观点,这就有些过分了。譬如书中说:

“春秋战国时代以前,当另外一个大族(汉族)占据着黄河流域的时候,而越族却占据着扬子江以南的整个地区”

这句话的分量可不轻啊,一下子分去了半个中国,整个长江流域都成了越族的故土,同时这个陶维英还论证,楚人和越人同祖,“共同渊源于—个芈姓的种族”,这下子,曾经灿烂的楚文化就变成越族的了。紧接着陶维英又论证:

“以后,在来北方的人之南下的逼迫下,他们(指江南越人的一支——引者)的酋长率领整个部落逃往南方的上述地区(指南方沿海至越南红河及马江三角州一带——引者),尤其是达往他们久已熟悉的土地宽广、肥沃的红河地带... ...现今越南北部的雒越人应是福建的骆越迁来的。”

到这里,论证圆满了,长江流域古代是越族的,越族被北方人赶走,到了现在的南方沿海以及越南一带,是为越南人的祖先。换言之,历史上讲长江流域以南的广大领域都是越南的。这点和韩国追认东夷是他们的祖先有些相似,按照同样的逻辑,整个中国东部都曾经是韩国人的。当然,现在韩国人只是动动嘴皮子,而那个时候的越南却不仅嘴皮子那么简单了。这部《越南古代史》谬误甚多,所以需要中国的学者作答,于是国学大家蒙文通就写了《越史丛考》。

《越史丛考》一共有十二篇文章,分别驳斥了陶维英一书中的种种错误观点。譬如“越族占据整个长江以南一说”其实是陶维英误读《吕氏春秋》,《吕氏春秋》上说:“扬汉之南,百越之际”并非指扬州和汉水之南,而是指扬州的汉水(有别于荆州之汉水)之南,也就是现在的广东与福建一带;既而蒙氏又论证楚人与越人并不同族;接着继续论证百越并非一族,古人经常用胡、越来泛指,百越乃是华夏对于南方不同民族的统称,曾经辉煌过的越国未必就是今天越南人的先祖;接着又论述越国人的迁徙,指出历史上有越国人北徙的记载,却无南迁至西瓯,雒越的记载;又考证西瓯,雒越本两地两族;又考证越南史书上的在雄王子孙之后,南越赵佗之前的安阳王很可能是蜀国被秦所灭后迁徙而去的... ... 等等这些,有力的驳斥了《越南古代史》中的一些臆测。蒙氏的《越史丛考》一出,陶氏的《越南古代史》就黯然退入故纸堆中了。整件事情很有些“李谪仙醉草吓蛮书”的感觉。

蒙文通动笔写这部书的时候,正好赶上“四清”运动,而后又是“十年浩劫”。所以整部书基本上都是在牛棚里写的,日间疲惫于“劳改”,晚上回家仍然撰述不辍。这部书的初稿刚刚完成不久,甚至还没有来得及修改定稿,蒙文通就于1968年含恨辞世了。没想到这部《越史丛考》竟然成了他的绝笔,不禁让人叹息。

到了现在,这段公案也埋藏旧纸中了,所幸的是刚才查了一下超星电子图书,两部书都有收录,感兴趣的话可以拿来一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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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少数民族

呵呵,在论坛上回别人的帖子,写得挺长的,所以自己留一个备份,有空可以继续聊聊这个话题,挺有意思的:)。

鲜卑与乌桓只能算是属于东胡系统,在东胡被冒顿击灭之后同被匈奴奴役,未必与被灭掉的东胡有线性的承继关系。

曹操打败乌桓之后,乌桓仍然存在,与北方的少数民族杂居,譬如十六国时的铁弗刘氏就是雁门乌桓与匈奴的混血。南北朝之后,活动在北方的乌桓在民族融和中消逝。但是在东北仍然有乌桓人的"国家",也就是唐时的"乌丸",据说是"古乌桓之遗人"(参看《旧唐书·列传149》),这支乌桓人最终被辽太祖耶律阿保机讨灭。自此乌桓才最终淡出历史舞台。

柔然只是与鲜卑同源,并非鲜卑的一个部族,与拓跋部,慕容部不同。当然也有说柔然是匈奴别种的。柔然被突厥击败后西迁,东西方不少学者认为拜占庭史书上提到的阿瓦尔人(历史上的阿瓦尔人,介入过日耳曼人的部落战争,在匈牙利建立过帝国,打过拜占庭帝国,并于626年几乎占领君士坦丁堡。)

至于契丹,通常认为和奚同出自鲜卑宇文部的一支,与柔然并无太大的关系,不过同属东胡系统。

室韦与契丹类似,也出自东胡。但是也与柔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古蒙古人是大致是室韦的一个subset。有些西方的历史学家认为"室韦"与"鲜卑"是同一个词的不同的译法,似乎也有些道理。

不过这些都是汉人眼里的北方诸民族,很可能这些民族本身有着不同的认同,但是由于他们没有留下多少文字资料,所以很多就不得而知了。只有比较近的历史有些类似的例子留下来,譬如女真人。汉人把聚集东北的少数民族统称为女真人,但是根据后来清朝留下的档案,被认为女真人的某些东北部落并未获得他们的认同,他们并不把这些部落当作自己的同族,不过在汉人的眼里,他们都是一样的。还有信仰回教的诸民族,按照汉人的习惯,大多信仰伊斯兰教的民族都被统称为回回,当作一个民族看待,其实还是有差别的。

这个问题其实在解放后划分民族时仍然存在。民族一个主要的因素是看一个group的人的相互认同,这是一个很subjective的东西。并不是一个很客观,类似动植物分类学的东西,所以没有必要人为的细致划分,大致划出几个group,然后大家填表的时候认为自己算哪个就是哪个了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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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尔吉斯简史:李陵的土地(3)

阿巴坎的那座汉式的宫殿,建成时间在公元前后,主持实地考古的苏联考古学家吉谢列夫推测这是公元前99年李陵降匈奴后的建筑,但是郭沫若对此表示怀疑,同时,另外有一位学者周连宽认为这座宫殿可能是王昭君的长女须卜次云的居所。由于出土的文物无法提供确凿的证据,这个问题恐怕只能成为悬案了。不过李陵所辖的区域确实在坚昆一带。几百年后,一个自称是李陵后人部族曾经多次为唐王朝效力,不仅积极参与了唐与突厥的战争,还灭掉唐后期从西北威胁唐帝国安全的回鹘--这是后话。

回到西汉,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卫青霍去病漠北之战,大胜匈奴,与此同时,汉武帝派张骞出使西域,约结月氏,联姻乌孙,力图斩断匈奴的右臂,匈奴向西收缩。汉将乌桓迁入原先匈奴的东部土地,把它安置在上谷、渔阳、右北平、辽东、辽西五郡的塞外。由于乌桓南迁,位于乌桓北部的鲜卑也开始向西南推进,进驻乌桓的故地,也就是现在的西拉木伦河流域。由于汉人的政权始终无法有效统治大漠南北,所以每当击败一个游牧民族,实际上是为另一个游牧民族的兴起奠定了基础。匈奴走后,另一个部族已经在中国的北方开始积蓄能量。

向西移居的匈奴虽然在漠北之战中伤了元气,但是力量仍然不可忽视。不过元狩四年之后,汉与匈奴休战了一段时期,不是双方不想打,是由于双方暂时都没有气力来发动大规模的战争了。匈奴这一战损失自然惨重,而汉的士卒马匹损失也不少,所以也无法再次远击匈奴,后来霍去病又去世了,于是汉久不击匈奴。

双方修养了一阵子之后,兵端又起,汉与匈奴反复争夺西域的门户楼兰、车师等地,前后共二十多年。直到公元前73年,也就是宣帝本始元年,匈奴击乌孙不利,逐渐显现出衰兆。同时远嫁在乌孙的汉朝解忧公主与她此时的老公翁归靡向汉廷上书,希望汉出兵相救,第二年,汉朝遣将五人,率骑兵十六万分道出塞,并命令校尉常惠持节护乌孙兵,一起进攻匈奴,匈奴大败,损失惨重。本始三年冬,匈奴单于亲自率数万骑击乌孙,虽然有所虏获,但是还师的时候,遇上大雪,人民畜产损失十之八九。于是从本始四年到地节元年(前69年)曾经臣服匈奴的部族如坚昆、丁零等纷纷反叛,与乌孙、乌桓等一起围攻匈奴,匈奴惨败,而汉亦出塞攻掠,打下车师,也就是西域的大门,并留卒屯田。神爵二年(前60年),匈奴分据西域的日逐王降汉,从此西域完全属汉朝统治,汉命郑吉为西域都护,西域诸国多属都护管辖,匈奴在西域的势力被大大削弱,而此时坚昆等部族也保持了相对的独立。

不久,匈奴内讧,五单于争立。宣帝五凤元年(前57年),匈奴终于分为东、西两部。东部呼韩邪单于于甘露三年(前51年)降汉,而西部的郅支单于却再次给坚昆带来了一场灾难,并引出了一位汉朝的传奇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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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尔吉斯简史:李陵的土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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鬲昆的位置据史书记载在丁零以西,呼揭(或作乌揭)以北,乌孙以东,大约是叶尼塞河上游的地区,大致在匈奴的北方。匈奴兴起前,它是一个独立的部族(见上图,摘自秦时中国全图),因为离中原比较远,所以在中国的史书中并未出现过。随着汉朝与匈奴的频频交兵与交流,中国的史书上开始出现这个部族,《史记》上说,它在冒顿成为单于后,被冒顿吞并(见下图)。



由于匈奴本身的文化不高,所以它的征服只是武力上的,并不能彻底同化掉它所征服的民族,因此作为部族称呼的鬲昆仍然存在,稍有不同的是,它的名字在中国的史书上改为“坚昆”。《史记》中一直称之为“鬲昆”,到了《汉书》,虽然也提到了“鬲昆”(隔昆)这个地名,但是统称之为“坚昆”。呵呵,这个名字熟悉多了吧:)

冒顿以后,汉与匈奴多有攻伐。可是卫青与霍去病去世之后,汉朝难觅大将,于是汉武帝开始重用外戚李广利,天汉二年(公元前99年),李广利将三万骑出酒泉,击右贤王于天山。汉武帝希望李陵为李广利负责押送辎重,而李陵则更希望亲自与匈奴一战,于是率五千人出塞,至浚稽山,血战匈奴十一万骑兵,且战且退,在离汉朝边塞只有一百多里的地方战败被俘。之后的故事大家肯定耳熟能详了:武帝大怒,司马迁为李陵说好话,武帝怒火渐息,后派公孙敖将兵深入匈奴迎李陵,公孙敖无功而回,但是说根据捕到的俘虏供词,李陵正在为单于操练兵马。于是武帝又大怒,族了李陵全家还宫了司马迁。后来才知道原来为匈奴操练兵马的并非李陵而是李绪--另外一位降将。后来,李陵因为痛恨李绪,派人刺杀了李绪,并因此得罪了匈奴的大阏氏。大阏氏要杀李陵,单于只好把李陵藏在匈奴的北方,直到大阏氏死了,李陵才回来。

李陵后来被封为右校王(或右贤王),他管辖的区域便是在坚昆一带。注意看上面那幅西汉时的坚昆地图,我用红色直线标注了一个地名--阿巴坎,仔细看,这里有一个小房子的图标,因为这里曾经发现过一座宫殿,一座类似当时汉朝建筑的宫殿:宫殿为四阿式重檐建筑,平面是长方形,中央有方形大殿。宫殿的内部构造与汉时的宫殿基本无异,房檐有圆形瓦当,上边有汉隶八分体书就的“天子千秋万岁常乐未央”。那么,这座宫殿究竟是谁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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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尔吉斯简史:李陵的土地(1)



继格鲁吉亚的“玫瑰革命”,乌克兰的“桔子革命”('橙色'不如'桔子'好听)之后,吉尔吉斯开始闹“郁金香革命”了。做为新闻背景,简要说一下吉尔吉斯的历史,其实很大程度上吉尔吉斯历史也是中国史的组成部分之一,因为起码在鸦片战争之前,吉尔吉斯仍然是中国的领土。如果你查看一下我blog里的历史地图,清前期图(1820年图)或是新疆的分图,伊犁往西不远,有一个用褐色字标示的地名--伏龙芝。褐色表示“今地名”,但是由于那个地图也是一二十年前的了,无法与时俱进,所以当日的伏龙芝在今日看来已经是老地名,现在这个地方叫做“比什凯克”,是吉尔吉斯的首都,1991年刚改的名字。改名字的原因和列宁格勒,斯大林格勒一样---因为伏龙芝是一位苏联统帅的名字,91年剧变了,大家“咸与维新”,地名也不能放过,于是就改了。

就是今日,中国境内的吉尔吉斯人也是我们五十六个民族的组成部分之一---也就是柯尔克孜族,分布在新疆和东北。

跳过吉尔吉斯的打砸抢革命不说,让我们回到二千多年前秦汉交替的那段时间,匈奴部落出了一位伟大的领袖,不仅日后屡次侵扰我汉家江山,也在几千年后成为BBS上人们谈论的焦点,他就是冒顿单于。冒顿登基之后,四处征讨,在北面降服了浑庾、屈射、丁零、鬲昆、薪犁之国,而这个鬲昆之国便是我们今日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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