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徐国和楚国在东方的战争并鲁灭项的原因

发在BBS上反驳菜九段“鲁灭项的原因的”,原题《对菜九段兄《僖十七年鲁师灭项解》的反驳与认识:)》

偷懒,模仿了潇水兄的题目:)本来洋洋洒洒的写了几大段楚的崛起-->北上-->被齐制-->所以东进-->接连和齐过招-->桓公死,又北上-->被晋制,败于城濮-->又东进的历史,因为一则昨天刚写了驳菜九段兄《楚国起源地》的文章,顺着就写下来了,二则这是鲁灭项的大背景,对于理解和反驳菜九段兄的鲁灭项的原因有很大帮助。可惜,如果把楚搅和进来,文章就太长了,反而冲淡了主题,所以先写一个浓缩版,主要为了和菜九段兄商榷一下鲁灭项的原因。

  1. 项的确切方位。

呵呵,菜兄的文章写得这么长,怎么这么关键的一个问题不交代一下,这样也方便感兴趣的读者阅读啊:)项在今天的河南沈丘,这点古今应该是无疑义的,也可参看谭其骧的历史地图。然后就有一个问题,菜兄一再强调"项与鲁境悬隔千里,曹、宋、陈、郑诸国阻隔其间",这显然是错的,沈丘在豫东,曲阜在鲁西南,两者距离不足五百里地,如果从鲁国的边境算起,这个距离应该更短,不知何来千里之说?又怎么可能中间还隔着一个郑?!菜兄认为表面上看鲁取项理由不充分的原因是两地相隔千里,并作出了长篇的解释。那现在证明这两地并不是很远,那...

  1. 齐国真得在东方战场快速衰退了么?

你举的引例都不足说明这一点。

a.你说“僖十三年,狄侵卫,淮夷病杞”,《公羊传》指出这里的淮夷指的是“徐、莒”。徐国是齐国的遏止楚国东进的重要盟国,也是东夷的大国。在这件事的处理上,齐国病没有表现出衰退,依旧事霸主的姿态。《公羊传》上说,淮夷病杞后,齐国率诸侯去救(确实和以前一样救了的),“城缘陵”(《公羊传》),但是《左传》上说“有阙”,《杜注》解释说:谓器用不具,城池不固而去,为惠不终。《公羊传》也有“为桓公讳”的说法,说明齐国在这里其实偏袒了自己的盟国徐国,偏袒的原因是为了抵制正在积极东进的楚国,要知道即便是在齐国最最强盛的时候,齐国也必须拉着众诸侯国才能与楚人抗衡,前651年葵丘一会,齐国得到了新立的周天子的支持与众国制止了楚人的北上(之前楚人的势头甚胜),从这一年到齐桓公死之间的8年,楚人虽然停止北上,却在积极东进,而在东方,徐国是齐国遏止楚国的重要盟国。齐国一国无论如何都阻止不了楚国的,所以才有齐国偏袒徐国的做法,在紧急的关头实在的利益要比空头的道义更重要,只好牺牲小国保全盟友。同年,齐国在“咸”召开了一次盟会,就是为了处理这次盟国内部矛盾的。

b."僖十五年,楚伐徐,齐会诸侯救徐无功,楚败徐于娄林;" "僖十六年,齐伐厉不克。" 这其实是一件事情,并且你断章取义,扭曲历史了。僖公十五年春正月楚伐 徐,“三月,盟于牡丘,寻蔡丘之盟,且救徐也。孟穆伯帅师及诸侯之师救徐,诸侯次于匡以待之。 ” 同时,齐国和曹国又从楚国的北边(也就是“厉”,湖北北部的随县一带)进攻楚国(左传:秋七月,齐师、曹师伐厉。),有些围魏救赵的意思,但是楚人执着攻徐,而徐人自恃有齐国的救援所以大意而败于娄林(《左传》:“楚败徐于娄林,徐恃救也。”)这里徐国面对强大的楚国居然毫不害怕,还到了大意的地步,可见齐国当时的国力不弱,以至于“徐恃救”而败。徐国在娄林败退之后,齐国再继续攻“厉”企图间接救徐的意义就不大了,于是向东,“救徐而还”,菜兄在这里漏下“救徐而还”,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无论怎样,齐国败楚救徐的目的最终还是达到了,如何能说齐弱呢?至于宋曹之争,曹人引军队随齐人攻厉,而宋曹两国又有旧怨,所以宋国趁机小人了一把(左传:冬,宋人伐曹,讨旧怨也),这并不能说明齐国就衰弱无法控制局面了。

c. 菜兄说“僖十七年,齐会徐伐英氏。但齐已不敢正面与楚冲突,只是攻击楚的同盟国英氏,且不知结局如何,多半又步了僖十六年伐厉不克的后尘。” 这里是大错特错了,鲁僖公十四年楚国就灭了英(楚世家,诸侯年表),把它降为楚邑,叫做“英氏”(春秋地理考略),这里攻英氏就是攻楚,怎么说齐不敢和楚正面冲突?即便按照菜兄的说法英氏不是楚邑而是盟国,那么楚国在积极东进的时候又岂有不救盟国之理?

结论 僖公十七年,齐桓公病死,楚国有了新的机会,于是停止东进,开始北上,一时间气焰嚣张(但是好景不长,在城濮之战被击败后,又只好回头继续向东方进去,开始了灭徐之战。)

齐桓公活着的时候之所以楚国不敢北上是因为有齐国和列国会盟制衡,而楚国东进,对其他各国威胁不是很大,只有对齐国的威胁最严重,所以齐国才积极的联系东方的大国徐国来遏止楚国,这也是为什么在几次战斗中,最出力的都是徐国和齐国人,而其他列国并不是很积极的原因,如果各国仍然象对待北上之楚对待东进之楚,楚也不敢那么大肆东进了。

回到你核心的鲁灭项的原因。注意,左传上用的是“取”字,《公羊传》说:“其言取之何?易也。” 说明并不很费力。其实这不难解释,楚国主力在齐桓公死后暂时放弃东方,改向北上之后,东方的形势暂时缓和下来,而齐桓公也死了,所以鲁国顺手就摘了“项”这个位于楚国附庸蔡国边上的桃子。(所以也才有了后面的故事,呵呵,打仗时你不出力,好了,现在战事渐缓,你却趁机还搞了一把,这个齐国能罢休么?:)

【原创】僖十七年鲁师灭项解 “(夏)师灭项。淮之会,公有诸侯之事,未归,而取项。齐人以为讨,而止公。”《春秋左氏传》于僖十七年如是记。灭项一事,《公羊》、《谷梁》传以为齐灭,与《左传》见解相乖。有关灭项一事,鲁灭抑或齐灭,历来聚讼纷纭,以为《左传》、《公》、《谷》诸说均能成立,遂成千古悬案。由于《左传》的成书年代早于《公》、《谷》,且其叙事之完整性、可信性远非《公》、《谷》可比。所以,项由鲁灭说得到较为普遍的认可。例如,顾栋高《春秋大事表》就将项归于鲁之版图。但因未能对此说给出充分的解释,齐灭项说仍然不能彻底否决。故今人杨伯峻先生《春秋左传注》便不敢坐实任何一说。笔者无保留地持鲁灭项说,现综合《春秋》经传(凡经传俱引之事实,不出注),试论如下。[cchere.com http://www.cchere.net 西西河 菜九段] 笔者以为,鲁灭项一事,是在齐国霸权由盛而衰的背景下发生的,并且也正是由这一背景催化的。齐桓公即死于灭项之年冬。齐自鲁庄公十五年称霸[1]至此已逾三十年,此时齐的国势也成强弩之末,远非其盛时可比。有关齐国的这种颓态,可以从距事发前几年的记载中得到充分显示。如僖十三年,狄侵卫,淮夷病杞;[2]僖十五年,楚伐徐,齐会诸侯救徐无功,楚败徐于娄林;同年,宋伐曹;僖十六年,齐伐厉不克。[3]凡此数端,亟现齐之疲态,已不再有早先的勃勃生气。为报复两年前楚败徐娄林之役,僖十七年,齐会徐伐英氏。但齐已不敢正面与楚冲突,只是攻击楚的同盟国英氏,且不知结局如何,多半又步了僖十六年伐厉不克的后尘。由于上一年,即僖十六年,齐之盟国有淮之会,而伐英氏一役,与会诸侯又没有参与。据《春秋经》,十六年“冬,十有二月,公会齐侯、宋公、陈侯、卫侯、郑伯、许男、邢侯、曹伯于淮”。伐英氏之役,参与者仅为齐、徐,那么诸多参会之盟国极有可能委鲁统辖。由鲁出面为齐主持征伐事,此前亦有之。僖四年,即由鲁帅江、黄伐陈。[4]在齐独力与徐伐英氏的情况下,由鲁主持其余诸侯,亦甚合理。鲁充分利用了这个机会,灭项而有之。[cchere.com http://www.cchere.net 西西河 菜九段] 表面上看,鲁取项的理由并不充分。项与鲁境悬隔千里,曹、宋、陈、郑诸国阻隔其间。灭项而不能有,确实无道理可言。但不应忽略,齐、鲁两国素有历史纠葛,在追随齐国多年之后,鲁国当局有对内交代的压力。或许正是这种压力,使得暂踞诸侯领导地位的鲁国必须有所作为,取项之举就是在这种压力下产生的合理结果。 齐、鲁素有姻约传统,两国的关系并不因此而融洽。其实质是,齐、鲁为紧邻,早先国力相当,于春秋早期, 均有称霸东方之雄心,两国勾心斗角,或明争或暗斗。在鲁桓公时代,鲁的国势一度压齐一头。齐与纪素不睦,鲁就联纪、联郑与齐争风,齐则联宋、联卫、联燕与鲁抗衡。在桓十三年,鲁、郑、纪大败齐、卫、宋、燕联军。[5]庄十年,鲁败齐师于长勺,又击退了齐、宋联军来犯。鲁之于齐,始终不甘居其下,兼之鲁桓公不明不白地死于齐,鲁对齐便不止是不甘,而且有宿怨。齐襄公死,鲁欲在齐扶植亲己势力,送鲁女所生之齐公子纠回国。不料,被先行入主齐国的公子小白,即齐桓公所败。[6]从此,鲁与齐的关系日差。由此可见,鲁对齐桓公政权的敌对情绪差不多是先天性的。直到齐桓公在管仲的谋划下,联诸小国定宋乱之后,鲁便孤立了。从此,齐更祭起尊王攘夷的旗号,于庄十四年,会周室及郑、宋、卫盟于鄄,齐的霸势得到确立,形成了齐联众小国孤立鲁国的局面。为了摆脱孤立的局面,自庄十六年后,鲁便处处与齐保持一致。但两国间的旧有敌视,并未因鲁的屈服而彻底化解。相反,随着齐对其追随国包括鲁在内的大小诸国无休止的调谴,鲁对齐的怨恨只会加强。何况齐对鲁的敌视及领土扩张的野心,从来不曾减弱。[cchere.com http://www.cchere.net 西西河 菜九段] 据《左传》,齐于庄十年灭谭,庄十三年灭遂,庄十七年歼遂,闵二年迁阳。即使对昔日敌国鲁这样的大国,齐又何尝须臾忘却吞并之梦想。闵元年,齐桓公与其大夫仲孙探讨“鲁可取乎”一事即为齐敌鲁之明证。[7] 只因吞鲁一事为当时形势所不允许,只得作罢。此事既见载于鲁史,则表明鲁对齐的野心是十分清楚的。因鲁无力挑战齐的霸主地位,只能藏匿其怨恨之心,事事奉齐号令行事。但这种姿态不仅有违本意,而且劳民伤财,且以国事敌,势必怨声载道。于是就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景象:因为大势所趋,鲁国,或许还有其它国家,既不情愿却又要积极地追随齐的事业。而从事这种不情愿的事业,鲁所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cchere.com http://www.cchere.net 西西河 菜九段] 综合《春秋》经传,即以僖公世为证:元年,城夷仪,盟于柽,[8]盟于荦;[9]二年,“城楚丘而封卫焉”;[10]三年,“会于阳谷,谋伐楚也”;[11]四年,侵蔡,侵楚,伐陈;五年,会于首止,谋宁周;[12]六年,伐郑新城,救许;七年,“盟于宁母,谋郑故也”;[13]八年,“盟于洮,谋王室也”;[14]九年,盟于葵丘,伐晋至高梁;[15]十二年,城卫楚丘;[16]十三年,会于咸,谋救杞、戍周;[17]十四年,城缘陵,迁杞;[18]十五年,盟于牡丘,救徐;十六年,诸侯戍周、会于淮谋鄫;[19]差不多年年有事。在前述一系列的国际活动中,齐国名利双收,而追随齐救难救亡的大小诸国,除了动用国力供齐驱策外,一无所获。其结果必然是促进巩固了齐的霸主地位,而令自身受到削弱。终于有一天,与事国的耐心到了尽头,而齐的霸权正好过了巅峰,也该走下坡路了。此时,齐桓公年事已高,管仲又病笃,齐的霸主地位受到联盟内部的挑战。僖十五年,宋伐曹,是齐霸联盟解体的最先信号。但从僖十六年诸侯会于淮,宋亦厕列其间一事看,宋或未受处罚。出现这种局面的原因,一方面是齐桓公已力不从心;二方面,楚、淮夷益发不可制。为了不削弱攘夷力量,齐对于宋严重违规的行径只能姑息了事。[cchere.com http://www.cchere.net 西西河 菜九段] 宋侵曹不受惩戒一事,对于素怀异志的鲁国无疑是一种鼓舞。它终于抓住了淮之会,齐、徐先行伐英氏,委其主持的机遇,灭项而有之。僖十六年冬的淮之会,其地不详,或在宋、陈之间。僖十七年春,齐与徐伐英氏,鲁及其余列国未预其事。齐离去后,或将盟会事交鲁主持。鲁或独力灭项,或辖诸侯之师灭项。从齐、徐伐厉不克一事看,以鲁一国之力灭项,难度不小。估计假盟主之号令,驱诸侯之师为之取项的可能较大。 项与鲁悬隔无接壤,故鲁灭项之举,多半为其向内交代之动因所驱使。在当时,大凡举兵,都应有这方面的要求。如僖三十三年,秦越晋图郑不果,遂灭滑而还,[20]即为对内交代之意。成二年,晋助鲁卫伐齐,齐败请割地献宝求和,晋将不允。鲁、卫进言曰:“唯子则又何求?子得其国宝,我亦得地,而纾其难,其荣多矣。”晋人以为然曰:“苟以有借口,而复予寡君。”[21]其意亦为劳师涉远须有所收获。此年晋范文子说:“师有功,国人喜以逆之。”这些就是劳师涉远宜有所得的必然解释。前面说过,鲁与齐不眭,由来已久,长期以来竭己之国力,供齐驱策,故有向内交代的压力。以前,因齐之强大,鲁长期无法对内有所交代。值此时齐衰落之时,鲁灭项而有之,不失为对内交代的上佳题材。《诗·鲁颂·閟宫》有僖公讨淮夷得胜的颂词,估计就是为灭项之役而作。征之于《春秋》经传,除僖十六年外,鲁未有与淮夷有涉之记载。所以,僖十七年更明言,“淮之会,公有诸侯事,未归,而取项。”[cchere.com http://www.cchere.net 西西河 菜九段] 在齐而言,鲁灭项一事是明显违规,故齐之反应是相当严厉的。《左传》用了止公而讨的字眼,古人释止为执,按现在的理解,即为扣压。讨,意为讨伐。此处的“讨”没有解释。根据声姜会齐侯于卞(为鲁地)来看,齐对鲁的惩戒,远不止扣留僖公,而是对鲁国武力入侵,故能在鲁地会齐女。但鲁国并没有因此而屈服。由于声姜的斡旋,也由于齐国内部的麻烦——齐桓公将死,管仲已死,诸公子为继承权争得不可开交,齐国只能释放了鲁僖公。拘留的时间为夏,夏为四至六月,依僖公九月归国计,他被扣押的时间不少于三个月。《左传》记此事作:“至自会,犹有诸侯之事焉,且讳之也。”后面四字是对僖公被执事件最关键之处——既掩饰了尊为一国之君为他国扣押之耻,又解释了灭项之战功,可谓一箭双雕。联系到《閟宫》、《泮水》颂僖公讨淮夷之功,很可能,鲁国是把灭项充作为讨淮夷的战利品向国内解释的。考之于《春秋》经传,终僖公之世,与淮夷有涉者只有两年,一在十二年,一在十六年,均未提示有鲁大胜情况。唯有僖十七年灭项,是僖十六年事件的延续。当然,项国极可能是淮夷的附庸国。于是原本是一桩为挣脱齐国束缚、并向国内有所交代的违规军事行动,脱胎换骨演变成了克服淮夷之功,被吟咏至今。[cchere.com http://www.cchere.net 西西河 菜九段] 自那以后,项入鲁国版土。项距鲁远在千里之外,鲁如何行使统治,其情已不可考。但可以肯定的是,直到楚占领项之前,项始终为鲁所控制。项羽的先辈因封项而得氏;秦末,楚怀王心又封项羽为鲁公,亦提示了鲁与项曾经有过的隶属关系。 附注: [1][3][7][9][10][11][12][13][14][15][16][17][18][19]参见《左传》。 [4][5][8]参见《春秋经》。 [6] 《春秋》经传庄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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