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一款俄国人写的阅读软件,可以方便的在掌上电脑上看彩色标注的网页文件。于是用Flashget下载了国学网站上的《资治通鉴》,压缩成zip文件放在掌上电脑里,天天揣在兜里,有空了可以掏出来翻两眼,权当消遣。《通鉴》的好处在于大小事件都按时间码放整齐,不像纪传体的史书,要想稍微看仔细点,还要拿支笔记录下来事情的脉络。
今天又看到了贯高的一段。故事开始的时候,他已经六十多岁了,推算起来他应该出生在长平之战前后,秦统一时他已经有四十岁左右。他先是跟着张耳作门客,后来张耳被封为赵王就成了张耳的属官。张耳死去后,贯高担任赵相辅佐张耳的儿子新赵王张敖。
公元前200年,刘邦在白登被匈奴围了七天,形势危急,多亏陈平走妇女路线方才脱险(所谓六出奇计的最后一计)。南返的时候路过赵地,因为刘邦与赵王张敖谊属君臣,情兼翁婿,所以张敖格外殷勤小心的款待了刘邦。但是刘邦似乎还脱不了当年的浪荡习气,待人傲慢无礼,对张敖箕踞谩骂,胡乱发了一通脾气然后就走了。对于刘邦的无礼,张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能接受的,但是张敖手下的臣子譬如贯高、赵午却觉得是奇耻大辱,要替张敖杀了刘邦。张敖被贯高等人的想法吓坏了,赶忙制止。贯高等人见赵王不从,就私下商量谋刺刘邦,事成归王,事若不成,就自己顶下来,决不连累赵王。后来谋刺失败,赵午等人争着要自杀,贯高制止了他们说,如果自杀了就没有人替赵王洗清不白之冤了。于是一干人等被押解入长安。历经严刑拷打,贯高始终坚持刺杀一事是自己的主意,与赵王无干。最终连刘邦都佩服他的勇气,称之为壮士,不仅赦免了赵王(虽然剥夺了他的王位,不过这是迟早的事情),也赦免了贯高。但是贯高认为自己之所以没有自杀是为了证明赵王的清白,现在赵王已经没事了,自己活着也无意义了,况且还有弑君之实,所以就自杀了。
对于这件事情,司马光援引东汉史学家荀悦的评论:“贯高首为乱谋,杀主之贼;虽能证明其王,小亮不塞大逆,私行不赎公罪。《春秋》之义大居正,罪无赦可也。”觉得这个评语未必恰当。首先,荀况是以东汉末年的伦理道德与传统来评价贯高,彼时的情形未必与西汉初时相同;其次,荀悦之时正值汉室衰微,权臣当政(曹操),以致君权旁落,他对于这样的现实是极为不满的(因作《申鉴》5篇),因此很可能有借古讽今的意思在里面。
春秋战国分裂了数百年,虽然秦国一扫六合,但是就普通老百姓而言,他们未必认为皇权至上,换言之,皇权未必构成道德的核心,他们所畏惧的只是秦始皇的武功。所以始皇一死,陈胜吴广揭竿而起,天下云集响应,很快旧的六国又被恢复。等到刘邦再次统一,皇帝这个概念仍为新鲜事物,与后世对皇帝的看法很可能极为不同。那时天下百姓(特别是如贯高等生于战国长于战国那样的)未必觉得皇帝就有绝对的权力凌驾于诸侯王之上,因此当刘邦羞辱赵王时,他们想到的是对诸侯王的效忠以及传统的战国道德:“主忧臣劳,主辱臣死。”。因此就像渑池会上的蔺相如(此公也是赵人),或是和平原君到楚国借兵的毛遂(此公还是赵人)一样,宁死也要保全主公的荣誉,成就主公的事业因此才有了贯高的这个故事。同时,赵人的刚烈从这里也可见一斑,所以韩愈说“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可惜这样彪悍的民风没有延续下去,在民与君的抗争中,君最终占了上风,民则都变为了顺民。
由是想起了东西罗马的对比,东罗马统辖的区域是人类文明的摇篮,由于很早就有文明与大帝国,因此这个区域的人民很早就文明化了,会很老实的缴税服徭役;而西罗马统辖区域的野蛮人,不仅抗拒缴税还动辄造反。甚至在很多年以后,当这些野蛮人逐渐开化之时,还坚持与国王或是皇帝讨价还价,提出了“No Representation,No Taxation”,没有代表权就不缴税,这对于古中东的人民或是古中国的人民来说是不可想象的。所以征税并维持统治成了西欧的君主最头痛的问题之一,这也被认为是民主的萌芽(事实上,欧洲的民主很大程度来自于西欧野蛮人的传统,而非古希腊罗马传统,当然后者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希腊罗马的民主主要是为了更有效的发动战争----一个很功利的目的)。一个更有趣的现象:现在世界上最民主最富裕福利最好的国家(譬如瑞士,北欧诸国)却恰恰正是历史上作“野蛮人”作得最久的国家。呵呵,文明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