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到合适的闲书在闲暇时看,所以只好又很没追求的去读《通鉴》,一些以前没有太在意的细节,现在重新读起,细想起来,倒也很有趣,譬如枸酱。
枸酱这个汉武帝时的故事,用时下流行的话说就是“一罐酱引发的血案” ——并不只我这么说,太史公也在《史记·西南夷列传》里评论:“然南夷之端,见枸酱番禺,大夏杖邛竹。”
故事本身倒也不复杂,唐蒙出使南越,南越王为了款待他,给他吃了枸酱,唐蒙问枸酱哪里来的,南越王说从西北顺牂牁江转卖到江边的番禺而来;唐蒙回到长安,问了蜀地的商人,得知“独蜀出枸酱”,所以他猜测从四川经夜郎可以顺牂牁江而下到达南越,走这条路征服南越要比从长沙、豫章直接南下方便(当年秦军为了直接南下,不得不挖运河),于是就有汉武帝对西南夷的征讨和经营,以致“道不通,士罢饿离湿,死者甚众;西南夷又数反,发兵兴击,秏费无功。”
从这则故事里,能看到很多道理,譬如不要给来历不明的客人吃好吃的东西,给他吃了也不也要告诉他是什么等等,不过最有趣的,还是探究蜀人所喜好的枸酱到底是什么东西,是怎样的一种味道。虽然各种各样的文献都出了不同的解释,但是大多数人都认为枸酱就是蒟酱,是用蒌叶制成的一种酱,蒌叶是胡椒科的植物,叶和果实有一种天然的辛辣,所以枸酱的味道应该是辣的,也就说枸酱是一种辣酱。
因此也可以(不严谨的)得出,四川人早在辣椒穿到中国之前就已经喜欢辣味,并不是辣椒的传入改变了蜀人的口味,而是蜀人的口味导致了辣椒在四川的流行。
顺便一提,两汉以后,因为《史记》《汉书》的赞美,枸酱已经成为美味的代指,就像杜康并不一定就指特定的一种酒一样,枸酱所指代的美味也越来越多,以至于讹传起来,譬如《三言》里的这则故事:
次日,仍又发起风来。到午后,风定了。有几只小船儿,载着市上土物来卖。杨公见李氏非但晓得法术,又晓得天文,心中欢喜。就叫船上人买些新鲜果品土物,奉承李氏。又有一只船上叫卖蒟酱,这蒟酱滋味如何?
有诗为证:
白玉盘中簇绛茵,光明金鼎露丰神。椹精八月枝头熟,酿就人间琥珀新。杨公说道:“我只闻得说,蒟酱是滇蜀美味,也不曾得吃。何不买些与奶奶吃?”叫水手去问那卖蒟酱的:“这一罐子要卖多少钱?”卖蒟酱的说:“要五百贯足钱。”杨公说:“恁的,叫小厮进舱里,问奶奶讨钱数与他。”小厮进到舱里,问奶奶取钱买酱。李氏说:“这酱不要买他的,买了有口舌。”小厮出来回覆杨公。杨公说:“买一罐酱值得甚的,便有口舌?奶奶只是见贵了,不舍得钱,故如此说。”自把些银子与这蛮人,买了这罐酱,拿进舱里去。揭开罐子看时,这酱端的香气就喷出来,颜色就如红玛瑙一般可爱;吃些在口里,且是甜美得好。李氏慌忙讨这罐子酱盖了,说道:“老爹不可吃他的,口舌就来了。这蒟酱我这里没有的,出在南越国。其木似穀树,其叶如桑椹,长二三寸,又不肯多生。九月后,霜里方熟。土人采之,酿酝成酱;先进王家,诚为珍味!这个是盗出来卖的,事已露了。”
无论如何,你也看不出它是辣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