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三十年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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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近邻的敌人是赫连氏建立的夏国。与柔然的情形类似,它的建立也是由於拓跋珪对世仇刘卫辰部落的歼灭性袭击未能斩草除根造成的。出自铁弗匈奴的刘卫辰曾经帮助苻坚灭掉了拓跋鲜卑的魏国,复国之後的拓跋珪自然不会不报此大仇,於是在一次偷袭中刘卫辰宗族五千馀人全部被杀,部落也被收并,然而却放走了一条漏网的大鱼——刘卫辰的第三子勃勃。勃勃逃往後秦投奔姚兴,深得其赏识;後因後秦与北魏通好,勃勃遂背秦自立,在今鄂尔多斯一带建立政权,修筑坚固无比的统万城,又定国号为夏,改姓赫连,意在恢复其匈奴传统。

417年,刘裕北伐灭後秦,生擒姚兴之子姚泓,短暂地夺回了关中,但正如查士丁尼对意大利的收复只是昙花一现那样,蛮夷混杂、久染胡风的关中也很难一下子就接受汉人的重新统治,很快,刘裕不得不派人接回他留驻长安的十二岁的儿子刘义真,勃勃乘乱南下,轻而易举地占据了关中,还在青泥大败因财宝带得过多、撤退缓慢的宋军,获得了不少器物人马;刘义真只身逃回。

在建康的刘裕得知这个消息,只能望北流泪——得而复失的速度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赫连勃勃取得了关中,却并不把都城迁往长安,大概他觉得统万才是匈奴人的龙兴之地,而且远处关中的长安也不利於防备鲜卑人和柔然人的侵扰。

也许是遭受灭族惨祸的缘故,赫连勃勃为人极其残暴,四面竖敌,邻近的西秦、南凉等都不胜其苦。夏国内部的统治同样不稳,宗室虽出自匈奴,但属下大部为杂胡,据薛宗正氏推测,突厥的近祖阿史那氏即在勃勃国中,从统万城的修筑和夏国甲兵的锻造可以得知,夏国人的冶炼技术是不低的,阿史那氏大概正是在此时掌握了锻铁的技术。元嘉二年(425年),赫连勃勃死,诸子纷争,内部不稳,拓跋焘决定乘机伐夏,元嘉四年(427年),统万城下一场大战,拓跋焘身先士卒,带伤奋战,终於击溃了被诱出城的夏军,攻下了统万,统万城中的器械人物尽为魏得,其中有不少为夏从刘裕灭後秦後的关中得来,一个有意思的例子是毛修之,本来是刘裕手下的大将,曾在平蜀中立下大功,青泥之败被夏军俘获,带到统万,入魏後却因善於烹调作了拓跋焘的御膳师,并以南朝望族的身份颇受崔浩的推重。统万失陷後,赫连昌之弟赫连定即位,退守陇西,仍不时同魏对抗,元嘉七年(430年),刘宋首次北伐,由大将到彦之领军,旨在收复河南失地,赫连定即派人与刘义隆联络,约定共灭魏国,以恒山为界遥分河北,一时间,面临两面作战危险的魏国上下大恐。在崔浩的支持下,拓跋焘力排众议,极其准确地估计了宋夏双方互相观望的心态(“义隆望定进,定待义隆前”),决定不理宋军,一心西征打击“残根易摧”的夏国,结果大胜。赫连定与馀众西奔,次年灭掉了已极度虚弱的乞伏氏的西秦,正打算渡河进攻沮渠氏的北凉时,为吐谷浑邀击,全军覆没,夏国至此灭亡。

可以说,拓跋焘即位後的前十年,主要都是围绕消灭赫连氏的夏国这一目标在行动,其意义也十分重大。赫连氏夏国的覆灭,标志着中原匈奴人的势力继屠各和羯人的前後赵国之後至此彻底衰落,此後只能以零星反抗的形式偶尔出现,再也建立不起自己的政权,像後来许多反魏起义的领袖如盖吴、破六韩拔陵等都是匈奴人,而一度几乎分别灭亡北朝和南朝的尔朱荣和侯景也都出自羯人部落,但是,随着部落解体和民族融合的深入,作为一个民族的匈奴是已然走向消亡了。阿史那氏在夏国亡後投奔北凉,尚未与柔然接触;赫连氏则主要流入了河西,後来党项人重建的大夏国中除拓跋氏、慕容氏外也有赫连氏的部落「《天龙八部》中的一品堂堂主赫连铁树将军实非金庸先生完全凭空捏造」,只是隔了五百多年後,宋、夏没有再联手抗击鲜卑人後裔的一支——契丹人,相反却变成了争战不断的死敌,最终他们都亡於鲜卑人後裔的另一支——蒙古人。

对於慕容氏的燕国,因之发迹的拓跋鲜卑人当然一刻也没有忘记。在国都中山被魏军攻破後,领土日蹙的後燕分裂为南北两支,南燕慕容超先於後秦已被刘裕灭掉,北燕迁都和龙苟延残喘,不久发生内乱,荒淫的燕主慕容熙被杀,政权落入鲜卑化的汉人冯跋手中,冯跋死後其弟冯宏继立。在灭夏之後,拓跋焘便把目光转向了东边的北燕,从元嘉九年(432年)开始,年年出兵,攻打北燕的都城,掠夺其人口和财物,终於在元嘉十三年(436年)灭掉了北燕,冯宏被高句丽派兵接走,这样北魏便与高句丽直接相邻了。高句丽本为中国郡县,在西汉末年发展起来,以夫余、貊貉人为主体建立了政权,割据长白山一隅。五胡乱华时,高句丽同许多蛮族一样,一度也想进兵中原、争夺天下,不巧当时还在辽东经营的鲜卑慕容氏正处於强盛时期,双方争战的结果,高句丽惨败,於是其向西扩张的势头暂时得到了遏止,转向南边对百济用兵。但是,南边的吸引力毕竟比不上西边,所以当慕容燕在前秦、後魏的打击下一步步衰落的时候,高句丽便乘机西侵,渐渐将辽河流域的辽东、玄菟二郡完全占领了;与此同时,它也积极向南拓地,尤其是在广开土王(好太王)时期,已经越过鸭绿江进入了大同江流域。广开土王死後,其子长寿王高链继位,正值魏太武帝拓跋焘经略中原,鉴於前代的教训和时局的变化,高链感觉到继续西进与魏争锋必然会遇到极大的困难,於是就在拓跋焘攻破统万城的同一年,高句丽将国都由长白山区的丸都(今吉林集安)向南迁到了大同江畔的平壤「谭其骧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集》即以此为标志把迁都後的高句丽当成中国域外的外国政权来处理,这种令学术屈从於时代意识形态的作法已遭到众多学者的非难」。

这一举动对高句丽本身以及整个东北亚都有重大的意义。此後,高句丽便将政策重心放在南进上,虽因收容北燕的流亡者一度与北魏关系紧张,但随即遣使修好、不时贡奉,以专心经略南方;北魏忙於北伐、西讨与南征,也乐得东边清静。随着高句丽的逐步南侵,朝鲜半岛上便出现了百济、新罗和高句丽三国鼎立的局面;其後,中原的南北统一使得收复辽东故土的呼声高涨,仍然不知收敛执意敌对的高句丽终於在唐朝和新罗的联合打击下灭亡。但高句丽在中国乃至整个东亚历史上的影响是巨大的,并且对今日朝-韩民族的形成作出了应有的贡献「高句丽在迁都後改称高丽,高丽国亡後,人民主要流入唐朝内地,进入朝鲜半岛的只是极少数;今日朝-韩民族的主体来源於半岛的土著三韩族;因此高丽之对於朝-韩的影响主要是在精神上,这颇有些类似於拓跋鲜卑人对中国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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