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席·应怜·华子鱼

华歆的恶名大概是从管宁割席开始的,两人锄地,见地有片金,管宁挥锄与瓦石不异而华歆好奇的捡起来看了一下,然后又扔掉了;两人读书,有乘轩冕过门者,管宁读书如故而华歆出门看了热闹,然后管宁就把席子割了,对华歆说:““子非吾友也。”其实华歆也没有贪那片金而是丢掉了,也不过是见了热闹瞅了两眼,这只是一切有好奇心的人的正常反应吧,但是管宁就因为这些琐事,割了席子成就了自己的名声,倒是觉得他有些造作。

于是,对比着圣洁高大的管宁,华歆就成为古典小说里肮脏龌龊的反派了,《三国演义》里他推荐华佗给曹操,导致华佗被杀;他离间曹丕曹植兄弟感情,劝说曹丕除掉曹植,逼曹植七步成诗;更被人咒骂的是他逼迫汉献帝禅位给曹丕,甚至扯住献帝龙袍威胁这位可怜的天子 —— 当然,这一切都是罗贯中凭空编造出来的,特别是最后一件禅位的事情,实际情况正好相反,华歆因为献帝被迫禅位而有悲凉之色,被曹丕看到了,心中不快并因此没有给华歆进爵。

其实不仅仅是小说,在正经的史论里,也有人很看不惯华歆,譬如孙盛。《三国志》里说:华歆向来节省,得到的俸禄赏赐都分给了亲戚故人,家中无担石之储。皇帝赏赐给公卿大臣的没入官府的奴婢,也只有华歆把她们都放出去嫁了人。这些本来都是好事,可是让孙盛一来评论:“闻庆赏威刑,必宗於主,权宜宥怒,出自人君。子路私馈,仲尼毁其食器;田氏盗施,春秋著以为讥。斯褒贬之成言,已然之显义也。”直把华歆的善行比作“子路私馈”、“田氏盗施”,呵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更值得玩味的是《晋书·孙盛传》上的一段记录:“[孙胜]以功进封吴昌县侯,出补长沙太守。以家贫,颇营资货,部从事至郡察知之,服其高名而不劾之。” 呵呵,两相对照,不禁乐而开笑,孙盛自己脏私锒籍,却讥讽节俭的华歆是沽名钓誉,不体恤人君,看来廉洁才是辜负天下:)

当然孙盛也有不少优点,譬如他撰写的《晋阳秋》,词直而理正,当世之人咸称之为良史,特别是他不畏桓温的权势,直书桓温枋头之败,颇有董狐遗风。但是也许正是因为他以“道德”为榜样,所以他的笔下,很多人都被无端嘲讽,想起了下面一则故事:

刘备围成都,刘璋的手下蜀郡太守许靖想逾城来降,但是被发现了,没有成功,刘璋降后,刘备因为这件事打心里瞧不起许靖的为人,所以不愿重用他,这时法正进言,说尽管许靖有名无实,但是浮名播流四海,对他不礼,可能会被天下人怀疑刘备不礼遇贤士,所以应该向燕昭王重用郭隗一样厚待许靖。刘备听从了法正的劝告。于是孙盛就不满了,大谈“封墓式闾”(这个典故出自《尚书》,“释箕子囚﹐封比干墓﹐式商容闾。”),先王如何,明主如何,满嘴高义。结果连裴松之都忍不住品论说:“法正以靖方隗,未为不当,而盛以封墓式闾为难,何其迂哉!”

不管怎样,大约是因为华歆不如管宁高洁,又身为汉臣却做了魏国的三公(不过细数那时的文臣武将,有几个从一而终的?所以裴松之说,如果以对汉室的忠诚为道德标准,那么荀爽、陈纪这样的人也都应该摈弃於世了。),所以孙盛觉得他不够“道德”,因此出言讥讽。不仅如此,可能华歆平时为人,也有不合这些“道德”的地方,譬如《裴注三国志》里提到的一个故事:

避西京之乱,[华歆]与同志郑泰等六七人,间步出武关。道遇一丈夫独行,愿得俱,皆哀欲许之。歆独曰:“不可。今已在危险之中,祸福患害,义犹一也。无故受人,不知其义。既以受之,若有进退,可中弃乎!”众不忍,卒与俱行。此丈夫中道堕井,皆欲弃之。歆曰:“已与俱矣,弃之不义。”

《世说新语》里有一个类似的故事:

华歆、王朗俱乘船避难,有一人欲依附,歆辄难之。朗曰:“幸尚宽,何为不可?”后贼追至,王欲舍所携人。歆曰:“本所以疑,正为此耳。 既已纳其自托宁可以急相弃邪?”遂携拯如初。世以此定华、王之优劣。

呵呵,口头的圣人容易做(譬如一开始就答应求助的人),行动上的君子难做(譬如遭遇事故后仍不舍弃那个求助的人),做到表里如一,不矫揉造作,很难;也许就是因为华歆是一个老实人,不愿作管宁或者王朗式的“show”,所以才不幸成为虚构的反面人物吧! 历史真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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